过千帆的记事本 记录点滴

小说写作也应遵循“一即是全,全即是一”法则

2021-07-20
在下版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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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前看钢炼(钢之炼金术师FA 2009版)时,最让我觉得玩味的就是“一即是全,全即是一”这个故事。

爱德华和艾尔两兄弟,在各自8岁和7岁的时候失去了母亲,为了能“再次见到母亲”,而进行炼金术的学习,因为曾在父亲的笔记本里看到“人体炼成术”,以为能使母亲复活。

之后两人遇到泉老师,拜师的条件是先到一个无人海岛上进行修炼,全程不能使用炼金术(不能作弊,不能寻求外力帮助),并要在一个月内找到“一即是全,全即是一”这句话的答案。泉对此的解释是,实践出真知,这才是把炼金术的精髓传授给他们的办法,如果体会不到,说明才能不过如此。

一即全-全即一-泉老师

兄弟俩一开始在岛上的日子并不好过,虽然能利用机关抓到兔子,却因为怜悯不敢杀,两人争论之际,兔子被狐狸抓走,追过去看到还有小狐狸嗷嗷待哺,遂放弃。转念想抓鱼,用常理去想“没有鱼钩、鱼竿、诱饵,怎么钓呢?”就这样茫然无绪地过了几天,晚上又冷又饿,白天又晒又饿,爱德华出现幻觉咬伤弟弟,又看到地上的蚂蚁,疯一样抓起来吃,却被酸到,大声叫嚷,忽然恍悟,可能不吃就会死,哪怕吃蚂蚁也要活,得靠吃别的生命活下去。两人开始自食其力,制作捕猎工具、钻木取火,搭建避风港,一天天活下去。

离开海岛的前一晚,两人谈起“一即是全,全即是一”。爱德华说“如果当时我没吃蚂蚁就此饿死,会被别的东西吃掉并回归土地,地里长出的草被兔子吃掉,兔子又被狐狸吃掉,生命得以循环。任何东西都是连续的,一切都在一个看不见的大规则下,我不知道那应该叫宇宙还是世界,总之有那么大的一个东西,看我们就像我们看蚂蚁一样小。随规则漂流的小人物,只不过是全体中的一部分,但这些微小的个体集合起来又构成了整体。这个世界是按照我们无法想象的巨大法则来转动的。”

一即全-全即一-世界

艾尔补充说“理解法则、分析法则,再进行重组,这就是炼金术,也是生命。炼金术的基础是分解和重建,和食物链一样。

两人最后得出的答案是“全是世界,一就是我”。

一即全-全即一-两兄弟

最近我们谈论起如何分辨好小说时,让我重新想起这个故事。

我们常常会说这个文笔好,人物刻画到位,情节跌宕,故事好看,却很少说“这是一部好小说”。

为什么?

所谓文笔是指文法和修辞。文法是用词是否准确丰富,修辞是论证表达。很多写作者的文笔是没有问题的,但你总会看完一两三章之后凭直觉下一个定义“这人/作品不行”。这里提到的“直觉”,不是看到谁文着身染着发便直觉他不是个好人,而是农民站在地里感受风便知道是否要下雨,卖油翁闭着眼也知道油不会洒到瓶子外面去。直觉是通过经验得出的。

人物是需要细节的,只有足够精彩的细节才能刻画出饱满的人物,继而推动情节的发展,而不是单纯靠对话。

情节只是故事的一个要素,故事是情节背后看不见的东西,是一个主题,具有普世价值,而情节是不同版本故事的演绎和投射。

小说虽是故事,但故事不一定是小说。符合基本模式的故事才是小说。什么是小说的基本模式?生、死、爱和战争。 古今中外凡所种种,可能最终都在这四种模式之下。然而多数情况下,人们并不知道什么是小说,或者只是模糊地在心里有一个评判标准,所以只说是好故事,却说不出是好小说。

要识别好的小说,需要很大的功夫,且要有极大的知识储备,读过非常非常多的好作品、对好作品足够熟悉,才能保持判断的灵敏度,识别出哪个是好小说。这是一个需要不断提高的技能,但也不会因此就始终保持一个高姿态,容不下创新和萌芽中的稚嫩。

引用豆瓣用户“科学的伏波将军”的广播:“好比说厨师炒菜,你可以发明新的菜,但最起码你要知道什么叫炒勺哪个叫漏勺,你拿个痰桶炒菜说是革新,那他娘的谁敢吃啊?”所以我们还是要回到小说的基本模式上,所谓万变不离其宗,离了就不是小说了,那也就不必较劲了。

文笔、情节、人物这些技术手段的东西都是可以教可以改可以训练出来的,而脑子训练不出来。并非是贬义,你们可以自己想想,如果从源头起就做错了,后面的所有努力不就是徒劳?如果作者始终领悟不到故事应有的模式,那写出来的不过是个空架子,吵吵嚷嚷一时喧嚣,像是射到空中刚绽开就熄灭的烟花,就算我把道理掰开来讲,不懂的还是不懂。

根据《海的女儿》改编的动画电影《小美人鱼》

前些天我在豆瓣看到有人说安徒生的《海的女儿》本身是个多么多么美好的故事,表达了多么多么美好的深层含义,重要的就是这个,大家不需要再去纠结故事的文本。但其实这句话本身就是在说故事的文本呀。

什么是故事的文本?绝对客观主义认为文本是文本(文字)本身。可没有绝对的客观,故事都是通过人讲述的,人本身达不到绝对的客观。存在主义将客观转化为主观,认为重要的是诠释故事的人,可能是作者也可能是读者。但这两者存在相通之处,比如作者对小美人鱼情有独钟,会多些笔墨多些心思去描摹,去歌颂她的勇敢、她的坚毅与爱,读者即使感受不到作者的本意,但依然因为小美人鱼的勇敢、坚毅和爱去喜欢上她,这就是两者的共通之处。

谈论《海的女儿》的起因,还是以所谓的“三观论”来决定作品的好坏,把这个故事简化为女性为了争取到心仪的男性,不惜牺牲声音,忍受疼痛,甚至奉献生命这些看起来更为宝贵的东西。我在去年的一篇的文章里就曾提过“三观不正的,恰恰是人性”,也许大家还要去追寻当时的社会背景、作者当时的处境和心态甚至信仰才能更为全面地理解这个故事,去“原谅”它,但其实就是人性,就是勇敢、坚毅和爱这些特质。所有的行为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,只是小美人鱼没有说,作者也没有说,今天的读者因为目及之处不再有勇敢、坚毅和爱而选择不再相信这个故事,这说明是我们的社会信念在坍塌。

同样的,关于《窃听风暴》,也有一个著名的传闻——拍摄时,一名监狱博物馆馆长拒绝了剧组的请求。他觉得这个剧本不符史实:整个东德历史,像魏斯乐那样‘良心发现’的秘密警察一个都没有。

可美好的确是存在的,文艺作品选择保留它们,并始终锲而不舍地歌颂它们,不能因为我们看不到,便认为它不存在。我们应该让这种美好回来,而不是拒绝。

再回到钢炼“一即是全,全即是一”的故事上来,爱德华所说的“无法想象的巨大法则”,即是“全”,有信仰的人可以理解为神、佛、上帝,无神论可以理解为共同善,学者可以理解为元故事、元文本。我们总归要遵循这些法则,再像艾尔说的那样去理解去分析并进行重组,分解和重建,这也是小说写作的方式。

《海的女儿》和《窃听风暴》所歌颂的善可以被认为是“全”,而它们本身的故事文本就是“一”。

但人必然会有挣扎,为什么要遵循这些法则?为什么不能打破或超越?写作同时也是思考的过程,当你在理性与非理性之间来回摇摆,其中所形成的张力,将成为小说真正的闪光点,所谓人性的高光时刻。比如你写一个坏人,你不能只是告诉我他是个坏人,他究竟怎样坏,他做了什么,他为什么那样做,我是否能理解他做坏人的动机,他是主动还是被动?读者不需要作者去下定义,读者想要的是不确定性,是理解,是“看到自己”。好的小说是对社会秩序的一种反映,当你真正理解并触及到这一层面,才可能写出好的小说,你就是要在元故事与真实所处的世界之间跳来跳去,互相连接互相影响。

其实只是一步之遥,我们需要探究的是作者究竟如何看待这个世界,又如何与他的文本建立联系,才能让人们知道他想干嘛。很多故事我们看了开头看了中间,甚至看到结尾都不明白作者到底想干嘛,因为他没有与文本发生联系,只是倾诉或发泄,东一句西一句,顾左右而言他,明明花了大力气描写一个细节,却对全文毫无作用。

所以其实我们需要的也不是所谓的“类型”小说,我们关注的永远是故事,是文本,是人,只是通过那些“类型”来投射。你写的是个什么故事?你想表达什么?什么才是非写不可的?什么是只有你才能写的?你是否还保持着对“无法想象的巨大法则”的敏感性?这些问题的难度并不亚于“我是谁,我从哪来,我到哪去”这类天问。

是的,你应该把它们也当成是哲学问题,要知道好的小说其实都是哲理小说,你可以自己想想看,确实是这样的。如果只是想表达一种突如其来的心情,那不写小说也罢,发个微博发个朋友圈一样就够释怀了,关键是那种心情给你当头棒喝时的那个瞬间的闪光,那种稍纵即逝的火花,你能抓住吗,你能写下来吗,那才可能是个好的小说。

康德说“Two things fill the mind with ever new and increasing admiration and awe, the more often and steadily we reflect upon them: the starry heavens above me and the moral law within me. ”

就是这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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